【冰秋】深蓝 The Deep - Trail 1.
解禁了
Trail 1.
滋，滋。
人脸识别摄像头两次聚焦，荧蓝色的识别射线从青年的瞳孔扫描而过。
“确认身份……编号0931。”机械的AI女声响起，“实习职员，洛冰河先生，欢迎来到天创筑梦科技有限公司。”
洛冰河走过打开的自动门，看了眼电子表——
21:30。
识别摄像头好似一只荧蓝的独眼，而他的大脑尽责地将这刺眼的光点印在脑海，再死死地粘在视网膜上，久久不散。洛冰河刻意地眨了眨眼，那荧蓝的目光却还是滞留在光滑的黑色表盘上，清晰而粘稠，挥之不去。
就算被精密的智脑芯片控制，人的大脑还是会产生这种不必要的错误，实在是难以想象古代人类没有智脑辅助，仅仅依靠这些充斥着错误和漏洞的脆弱器官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即便是第一次来到天创筑梦，洛冰河也不会有任何迷茫——智脑早已给出了清晰的指示。
「左拐。」
走廊大屏闪过的是宣传部新推出的广告，深蓝的半透明小胶囊悬浮在电子光屏上，闪烁着炫目的彩虹色光芒。
洛冰河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有芯片协助的大脑虽然精准而有效率，但也消灭了一切意外。被芯片控制的人，被人控制的机械，被机械控制的城市，一切都如同精密的仪器一样按计划运转，没有任何意外，也不会有任何惊喜。
人还是怀念那些曾经的错误，例如“梦”。
这是古代人类所拥有的一种生理现象，在睡眠中大脑释放精神脉冲，导致人的意识陷入到一种名为“梦境”的虚幻叙述之中。
“梦”多为陈述性地复述过去的记忆，或是将大脑中即将删除的垃圾进行最后的浏览，再或者是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管是哪种情况，“梦”都对人类本身无益，只会降低人的睡眠质量，导致现实中效率低下。
然而吸引人的却正是梦境的无意义性。人们对这些光怪陆离的幻觉感到好奇，并沉浸其中。古人曾一度认为，梦是错综复杂、不可控的。但是以二十五世纪的科技手段和智脑芯片的辅助，任何信息都可以被转化为精神脉冲，从而控制睡眠中的大脑活动。
美其名曰，筑梦。
正是天创公司将这一技术推到了极致，并研发出了令众人趋之若鹜的筑梦胶囊。
一颗小小的深蓝色胶囊，记录着虚假的信息。一串串复杂的代码能重现古老人类大脑的漏洞，将它的顾客拖入深沉的、不可控的梦境。
「右拐，进入无菌室。」
洛冰河将腕表和全身衣物尽数脱下，整齐地叠好放进储物柜中，随后便走进了无菌室。经过高温消毒剂喷洒和快速烘干后，他换上了摆在出口处的一身纯白连体服，踏出了层层蒸汽缭绕的无菌室。
「09深潜室。」
智脑尽职地报出了眼前办公室的编码。
洛冰河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光板。
「滋滋……系统激活。」
「已确认用户身份，逐梦胶囊项目，深潜实习员，洛冰河。」
一串代码闪过，大串信息瞬间涌入了脑中的芯片。操作指南、注意事项，不需任何人工指导，直接全部输入了智脑的数据库中。
放下光板的一瞬间，洛冰河便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深潜”是筑梦的第一步。为了让梦境百分百的真实还原，必须要提取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而最近爆火的“古风”主题胶囊则需要大量来自古代人类的记忆。深潜者则需要潜入到那些死者的精神余波中，提取他们的记忆编写成代码，供后续加工使用。
这时，墙壁上的传送口打开，一个巨大的样品冷冻箱从履带上输送了过来。
洛冰河戴上口罩和手套，拉住那铁箱子的把手，用力将其拖到了操作台上。金属的把手无比的冰冷，就算戴着隔离手套都能感受到瘆人的寒意。洛冰河输入了智脑提供的密码，伴随着咔啦一声脆响，箱子应声而开，瞬间气化的液氮喷涌而出，白茫茫的扑了满地。
在刺骨严寒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二十出头的男性，样貌清俊，身材匀称。他紧闭双眼，神色平静，若不是毫无起伏的胸口和青白结霜的皮肤，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是一具冻尸。
洛冰河查看了他脚趾上拴的名牌。
“沈垣，生于1990年9月21日，卒于2014年9月，享年二十四岁，死因食物中毒。保存状况：良。”
去世的时候只不过比他大两岁而已。
“样品生前一人独居，无业，无不良嗜好。”
数据库内沈垣戴着副眼镜，笑得眉眼弯弯。即便仅仅是一张数百年前的古老照片，那笑容看上去依旧温暖而明媚。
尸体的后脑处镶嵌着一个金属盖。将金属盖掀开，露出的是一个镶嵌在颅骨内的人造导口。柔软的蓝色接触点遍布于黑洞洞的插口内，连接着手指长的人造精神触须，深深扎根在样品的大脑中。
洛冰河从操作台旁的抽屉内取出两片磁片，在尸体的太阳穴处涂抹上粘稠的除冻糊，将磁片贴上。
伴随着深潜仪激活码输入，操作台正上方垂下了巨大的环形机械盘，上面架着四个传输枪。深蓝色的数据线拧成了手臂粗的巨大导管，连接着银色的合金插头，形状类似历史教材上古代汽车使用的加油枪。
洛冰河取下其中一个传输枪，摁下解锁栓，咔啦一声，将其深深插入了导口中。
伴随着滋滋电流声，深潜仪闪烁起了荧蓝的信号灯。样品大脑内残留的精神余波以电图的形式浮现在显示仪上。
因为是冰冻了数百年的样品，因此即便保存完好，残留的精神余波也仅仅能支撑六次深潜。而每一次深潜的时间只能保持12小时上下，加上样品的睡眠时间，最早的记忆只能追溯到死亡时间的六天之前。
六天，即便是对于他这个实习深潜员而言也足够了。
确认电波稳定后，洛冰河将同样的金属磁片贴到了自己的太阳穴处，躺到了操作台旁的简单金属床上。
「智脑提醒您，距离您下次服药还有6小时。」
“好的，五小时后让我脱离深潜状态。”
洛冰河闭上双眼。伴随着眼前蓝光闪过，意识沉入了冰冷的深海。
10月11日，23:00。
深潜次数：1。
嘀——
刺耳的喇叭声疾驰而过，一只手猛地把他拽回了人行道上。
“喂，喂？你没事吧？”
耳边隐约传来了呼唤声。
洛冰河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重重推了对方一把，踉跄了好几步，扶住 了人行道的护栏才勉强站稳。
刺眼的强光透过眼皮，洛冰河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蓝色的天空，和车水马龙的古代都市。钢筋水泥的高楼林立，汽油驱动的笨重汽车在柏油路上呼啸而过，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尾气味。
洛冰河愣了半晌，才从这令人震惊的古代景象中回过神来。进入深潜的一瞬间，大脑仿佛被瞬间浸入了高压的深海，再被突然拖拽出来。虽然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可洛冰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片昏花。更令人惊讶的是，不管他如何呼唤智脑，那从他一出生就存在于大脑内的芯片却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
“你没事吧？”偏偏身旁那人还不依不饶，“你脸色很不好……”
洛冰河心中烦躁不堪，回头正欲发作，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
眼前的青年眉头紧皱，脸上是隐隐的惊讶和明显的担忧。因为刚才洛冰河的推搡，他的眼镜有些歪了，失去了镜片的折射，可以看清那双眼因近视略有些发肿，红红的让人想起受惊的小鹿。
——当然，不管是野鹿，还是眼前这栩栩如生的人，都早就不存在于洛冰河的世界了。
“……沈垣？”
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身T恤衫牛仔裤，身材清瘦，比他稍微矮那么一点点。他手里拎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的东西洛冰河一个都不认得，但看样子应该都是些普通的零食和日用品。
“那个，这位先生……我认识你吗？”
“啊，抱歉。”
洛冰河这才注意自己竟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腕，马上被烫到似的甩开了手。
太真实了。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仍残留在掌心。和躺在操作台上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完全不同，洛冰河甚至能感受到掌下传来有力的脉搏。
距离这脉搏停止，还有六天。
洛冰河心烦意乱。感受不到脑中芯片的存在，他无法得知智脑是否能成功地记录当前的数据，而且上来就和样本直面接触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这么多的变数根本不在他的准备范畴之内，若这次记录出了问题，那么他就会白白浪费掉六分之一的宝贵机会。
“呃，我以前跟你是一个大学的……”洛冰河胡扯道，“几年前见过一面。”
“原来是学弟啊。” 沈垣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还好吗，我看你站在大街上，差点就被车撞到了。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精神余波的世界是围绕样本残留的记忆而构建的，离沈垣太远的的话幻境就会崩塌。如今对方主动提出同行的邀请，自然是太好不过。
“那麻烦沈……学长了。”
沈垣带着洛冰河，乘坐公交前往附近的医院。等了不久，只见一辆白绿色的巨大方型汽车停靠在了站台边。沈垣拿出了一张蓝色的卡片，在一个类似探测仪的东西前刷了一下，只听“嘀”的一声，“探测仪”的显示屏上便出现了数字“2.00”。
沈垣回头问：“你带公交卡了吗？”
洛冰河立即明白过来，这大概是一种古早的收费设施。他摸了摸衣兜，并没有沈垣所说的公交卡，不过倒是有几张皱巴巴的绿色纸片，上面写着“1元”。洛冰河拿出两张，塞到了计价器旁边的收费箱里，随后便跟着沈垣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堵车，嘈杂的乘客，发动机的剧烈震动……难以想象古人每日乘着这样简陋而不便的交通工具出行。
绿化带上的银杏树飞快闪过，和碧蓝的天空交织成了一派鲜艳的景色。沈垣坐在靠窗的位置，胳膊肘撑在敞开的车窗窗沿，微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卷走了车厢内燥人的暑意。
洛冰河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青年的容貌也是很好看的。不是修正基因后那种千篇一律的标志美貌，而是从骨子里说不出的自然，温润而柔和，像什么……
洛冰河怔了半晌，他发觉没有智脑的辅助，自己竟然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目前的感受。
……像是什么呢？
洛冰河觉得有些烦躁，往椅背上靠了靠，却感到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腰。他摸了摸另一个衣兜，发现除了零钱之外还有一个小皮夹，里面除了一些一百元钞票之外还插着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的照片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应该是类似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只是本应写着姓名的那里模糊不清。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这时，只听沈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洛冰河下意识地没有想到隐瞒，脱口而出：“洛冰河。”
“洛学弟啊。”沈垣笑道，“名字挺好听的。”
洛冰河也有些局促地冲他笑了笑，再低头看去，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那张身份证上原本模糊的姓名一栏已经变成了“洛冰河”。
……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只听车厢内广播响起，将洛冰河纷乱的思绪一刀斩断。
“到站了。”沈垣说着，拉着他下了车。
纯白的医院大厅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终于让洛冰河有了几分熟悉感，但拥挤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喷嚏声却更令人作呕。不仅仅医生和护士都不是AI，就连扫地这种简单机械的工作都是人类负责，实在难以想象古代的科技落后到什么地步。
“有医保卡吗？”
挂号处女护士不耐烦的询问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洛冰河愣了愣，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摇了摇头 。
“身份证拿来。”
洛冰河想起了那张印有自己照片的白色小卡片，便将其从皮夹里拿出来，递了过去。
拿到挂号单后，沈垣带着他挤上电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医院的空气过于浑浊，还是电梯的空间太过狭小，被夹在众多病患中间，洛冰河只觉得胸口好似压了块巨石，沉闷得几乎难以呼吸。
“你脸色好差……”沈垣担忧道，“喝口水吗？”
还不等洛冰河开口拒绝，一瓶矿泉水就递到了面前。洛冰河干巴巴地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水瓶喝了一口。冰冷甘甜的水涌入喉咙，丝丝凉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
沈垣带他去诊室里找医生看了看，得出的结果也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任何毛病。医生大笔一挥，随意开了几包中暑药，便摆手叫他们离开了。
“如果只是中暑的话那还好……”沈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洛冰河却听不真切。
周围一切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百倍，他听得清楼道里喧嚣的病人家属，听得清远处街道上的汽车鸣笛，甚至能听得清医院中央空调出风口的细微气流。
……可他就是听不清沈垣的声音。
他缓缓地走向诊室出口，眼前的事物却已经闪起了重影。胸口隐隐传来久违的阵阵钝痛，熟悉而陌生。
不是中暑，他无比地清楚，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洛冰河？！”
咚。
他瘫倒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沈垣惊慌的呼唤逐渐远去。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眼前最后一幕是沈垣抓着他的手不住地呼喊，和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忙跑来的身影。
洛冰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扯断了连接在磁片上的数据线。
头顶是新能源灯的刺眼白光，他闭上了肿痛的双眼，感受着脑海中熟悉的视觉滞留。
「您的心率不稳定，智脑已提前将您从深潜状态唤醒，建议您立即服药。」
“……现在是几点。”
「2:29 A.M. ，建议您立即服药。」
只潜入了三个多小时……
洛冰河捏了捏眉心，从冷硬的金属床上坐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无菌室前。他从储物柜中拿出进入深潜室前换下的衣服，从衣兜里取出了一盒小小的白色药丸，将其中一颗倒进了颤抖的掌心，猛地吞进嘴里。
无菌房检测到有人进入，高温雾状消毒剂自动喷洒，混着冷汗，凝结为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伴随着药丸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胸口的阵阵绞痛终于缓解，洛冰河捋了把潮湿的头发，走回深潜室。
沈垣的尸体仍静静地躺在操作台上，和三个半小时之前一样，面容平静，毫无生息。冰冻的尸体因为室温已经开始有融化的迹象，冰水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在金属地板的凹槽里汇聚出了小小的水洼。
“沈垣，生于1990年9月21日，卒于2014年9月，享年二十四岁，死因食物中毒。保存状况：良。”
那只苍白而僵硬的手曾在梦境中给他递过水，那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也曾关切地望着他。
虽然只是幻觉。
洛冰河站在尸体前沉默了半晌，最终将尸体太阳穴上的磁片摘下，并将插在其脑后的传输枪拔下，转接在了电脑接口上。
「数据传导中。」
「1%…5%……27%……68%……」
「100%，trial 1，记录完毕。」
传输枪上的荧蓝色信号灯暗淡下来，显示所有数据已经传导完成，洛冰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深潜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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