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秋】深蓝 The Deep - Trail 3.
Trail 3.
“三万不行，这东西最少值四万。”
“最多三万五。”
“三万八没商量。这是最后一盆了，你要是不要，想要的人可多了去。”
“……成交。”
几轮砍价之后，小贩终于将那以高价成交的货物递了过来。
——是一盆小小的常春藤。那一点清新的绿意在漆黑的地下市场显得格外青翠，吸引了不少别有企图的目光。
那名买家急忙将那盆惹眼的植物装到背包内，快步走向门口，却和走进门的洛冰河撞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地护住了怀里的包，警惕地瞪了洛冰河一眼，见对方并没有什么不轨之意，便快步走开了。
“哟，你是来买什么的？”
繁华的通天都市最底层贫民聚集的法外之地，但也滋养了秩序混乱的地下市场。老式计算机，已经无法工作的平板电视，破旧的古代衣物……眼前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商店里琳琅满目地堆着各色古董。
“水果。”洛冰河说，“我想买个苹果。”
那名商家招了招手，就只见一个破旧的家用机器人从一旁成山似的货物中拖出了一个纸箱，里面红澄澄的确实都是新鲜的苹果。
“这种果实还算常见，两千一个，不贵。”小贩说着，斜眼打量了他两眼，“喂我说，你有纸币吗？”
“收款码不行吗？”
“嚯，你当这里是你们上层呢？别把上面的那套规矩带到黑市上来，老子这儿可没你们那种先进的机器。”小贩冷哼一声，将那箱苹果一脚踢回了原处，“没现金就滚吧。”
然而这时，他的目光移到了洛冰河胸口的铭牌上，嘴角鄙夷的弧度顿时僵在了脸上。他不可置信道：“……你是天创筑梦的员工？”
洛冰河迟疑地点了点头。
“要不这样吧，我把苹果卖给你，两个！怎么样？我店里还有别的新鲜蔬菜，甚至有可以种在花盆里那种……你随便挑几样！”
小贩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手忙脚乱地将店中所有拿得出手的商品全部抬了出来，那个破破烂烂的家用机器人被他使唤得直冒烟。
“我也不要你的钱，但你能不能把你们公司的胶囊给我一个？”他脸上的神情近乎狂热，“那个能让人做梦的胶囊！我就要一个……就一个！”
“我没法——”
“还不够吗？”对方急不可耐道，“那你看看这个，看这个……”
说着，小贩从货架上拿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瓶，只见里面盛着清澈的液体，乍一看不过只是清水而已。
洛冰河愣住了。
真实的海水并不是如今被污染的漆黑，也不是梦中纪录片中的深蓝，看上去和所有乏味的H2O没有任何区别。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小贩急忙地将那些瓜果蔬菜，加上那罐传说中的古代海水，都硬塞到了洛冰河怀中。
“我懂我懂，你今天身上肯定没带胶囊。”他谄媚地搓了搓手，“没关系，你都拿走，等你有机会拿到再给我吧。我不着急，嘿嘿，不着急……”
……
10月13日，13:42。
「模型记录完毕。」
智脑通过左眼释放的蓝光将苹果的形态完全扫描，以3D模型的形态记录在了芯片的数据库中。
洛冰河左手在空中虚虚一握，荧蓝色光点闪过，一个以假乱真的苹果便出现在了手中。右手一伸，掌中便出现了一把虚拟的水果刀。
洛冰河拿着那把不存在的刀，削着那不存在的苹果。一片片苹果皮落在地面，又碎成了蓝色的荧光散落开来。
不知多少次，他无意中让刀刃切到了手指上。然而那本应被利刃割开的皮肤却是完好无损，而刀刃和手指重合的部分却化为一片蓝色的光点。
一切不过只是脑内投影，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只是空着双手，在空中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不过他家里并没有所谓的旁人。
一间天创筑梦分配的单人小公寓，清一色的金属色调，狭窄而冷淡，充满实用性，没有任何一处多余设计。
比起一个“家”，更像是一颗胶囊。
而那装着海水的玻璃瓶则放在门口的橱柜上，将门灯淡蓝色的光芒折射成了一团扭曲的星屑，如一片洁白的极光，映照在银色的金属上。
——这大概是屋内唯一一个没有实用意义的东西了。
终于，苹果皮没有断，完整地落到了地上，化为光点。
手中的果肉圆润而饱满。洛冰河一松手，那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才终于削得完美无缺的苹果也在空中消散成了一片蓝光。他转而拿起了那个真正的苹果，入手的隐隐凉意和略微有些粗糙发涩的果皮，使它拿在手中多了几分真实。
沙、沙……
薄薄的一层果皮完整落地，在地上盘成了一个螺旋。洛冰河沉默地注视着那洁白的果肉，直到表面都开始出现些许氧化的痕迹，这才有些犹豫地张嘴，尝试性地咬了小小一口。
咔嚓。
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开来，是他所熟悉的滋味。不是梦，不是幻觉。可洛冰河却执拗地觉得，这完好的果肉却比梦中的那半个坑坑洼洼的苹果还要少了几分甜。
19:00。
洛冰河将那几颗小小的苹果核码在桌子上，思来想去没有把它们扔掉，而是找了个空铁罐，用两张纸巾把种子裹在中间。撒上点水，加上一点不知从而起的小期望，又添了些许不切实际的想当然，一齐放在罐子里头，任由其自生自灭去了。
「距离您的工作时间还有三小时。」
“我知道。”他走到门口，穿上了外套，“我现在就出发。”
……
10月12日，20:00。
深潜次数：3。
洛冰河睁开眼睛，怀中抱着的是那个卡通黄瓜毛毯。
阳光透过窗帘，将小小的客厅照得格外敞亮。屋内格外寂静，耳边只有时钟哒哒作响。
挂钟的指针指向早上八点整。
洛冰河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了卧室门口。从虚掩的门缝看去，只见沈垣还躺在床上。他的睡相实在称不上好看，被子被他卷成一团抱在怀里，一整条腿都搭在外面。
洛冰河弯下腰看去，只见对方虽然闭着眼，可是眼珠却在眼皮底下微微转动着。
……他在做梦。
现代人只要一躺到床上，闭上眼，脑内芯片就会立即控制大脑瞬间进入深度睡眠，脑内所有的电波活动都由智脑掌控，人的身体完全不会出现任何反应。
洛冰河唯一见过的一次做梦，是在学生时期的生物课上。
那是一只猫，从国家实验中心借用的极濒危物种。实验员给猫打了安眠药，那只毛茸茸的动物就立刻陷入了沉睡。然而在睡眠中，它的眼皮和胡须，甚至脚掌都时不时地抖动两下，仿佛一个无意识抽搐的病人。
全班同学都发出了惊讶而厌恶的唏嘘声，而教授却告诉他们，这就是梦。
当时年幼的他无比庆幸有智脑的辅助，人类才终于摆脱了这种无法控制的，无意义的丑恶行为。而如今，眼前的青年也陷在深沉的睡梦中。他的手指时不时地勾动两下，有时嘴角会勾起些许弧度，有时又眉头紧皱。洛冰河才第一次知道，一个睡着的人脸上也能有如此细微而丰富的表情。
梦中梦又是什么样呢？
洛冰河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被角，就只听沈垣不满地哼了两声，把怀里的棉被搂得更紧了，好似一只抱着桉树不撒手的树袋熊。
洛冰河忍俊不禁，不再打扰他，走出卧室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他走到厨房，打开那名为冰箱的电气设备。里面放着昨天剩下的几个苹果橙子和一盒鸡蛋，剩下的位置全部被可乐雪碧塞得满满当当。
洛冰河拿出了一个苹果和两个鸡蛋，走到灶台前。灶台崭新干净，看上去根本就不常用，看来沈垣平时不怎么给自己做饭。
二十五世纪连新鲜的蔬菜水果都难得一见，更没有做饭这一说，这种老式煤气灶也早已成为过去式。
“智脑，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然而脑海中没有响起那熟悉的机械音，洛冰河这才想起，在这个时间段智能芯片根本就不存在，更别提回答他的问题了。
洛冰河只能摸索着摁上旋钮，在哒哒的打火声中，火焰升起……
……
沈垣是被屋内一股浓重的糊味熏醒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连睡衣都没来及换就跑到客厅。只见洛冰河端着两盘黝黑的，形似煎鸡蛋的物体站在餐桌前，而厨房则冒着阵阵浓烟。
沈垣愣了半晌，惊得嘴都合不拢。洛冰河身上穿着的是自己昨天给他找的T恤衫。沈垣自认为一米八三的个头绝不算矮了，可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还是小了一号。眼前的青年宽肩窄腰，手臂上的肌肉弧度流畅，再加上一张俊逸逼人的面孔，端着早餐站在厨房门口等待的模样足以让所有少女动心。
……如果忽略盘子里那团黑不溜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话。
在洛冰河期盼的眼神中，沈垣坐到桌边，用叉子叉起了那个煤炭似的煎鸡蛋，不知从何下口。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咽了口唾沫，抬头却见洛冰河满脸的紧张加期待，眼睛里仿佛能跳出星星来。
“这是我第一次做……”
这么个英俊帅气的大小伙子，第一次下厨就摊在自己这个宅男身上，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了。沈垣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
“……那个，你放油了吗？”
洛冰河摇了摇头。
“那……盐呢？”
只见沈垣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洛冰河眼中的期待也一点点暗淡了下去，“算了，你不要勉强自己了……我不太会做饭。”
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好似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小狗，看得沈垣顿觉罪恶感爆棚，口是心非地顺毛道：“啊没事没事，第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硬着头皮将那个惨不忍睹的煎鸡蛋囫囵几口咽了下去，冲洛冰河安慰地笑了笑。
洛冰河也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来洗盘子吧……”
“那个，你其实不用做这么多的。”沈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住在我家毕竟是客人，怎么能都叫你干活？如果是因为借住的事情的话，你也别太在意了，咱们毕竟是老同学，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洛冰河愣了愣，这个初见时随口一编的身份竟然是沈垣帮助他的理由？
“不是因为这个。”洛冰河下意识地开口，“不是因为借住。”
那他能怎么说？我其实是来自未来的深潜员，你已经死了，我把你的尸体冻了起来？还是说我在榨取你死前最后一点记忆，做成美梦给别人享受，卖大价钱？
是说因为我心里有愧？我想在你人生最后的六天对你好一点？
洛冰河抿了抿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变成了又酸又别扭的一句：“……你对所有的老同学都这么好吗？”
“啊？”沈垣愣了愣，干笑道，“我不可能街上随便遇到一个人都带回家嘛……”
一点都不可信，洛冰河对他这个解释嗤之以鼻。让一个陌生人睡在家里，自己都走到他床边上了还睡得那么香，真的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他是从来没见过坏人吗？
“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小偷强盗，是骗你的？”洛冰河沉声道，“你就不怕我……呃，在那个鸡蛋里给你下毒？”
“你都失忆了哎，难不成你只记得我也是假的？”沈垣眨眨眼，“更何况你要是想用鸡蛋毒死我，至少会煎得看上去诱人一点吧……哎，你别难过，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做的挺好的，真的！”
洛冰河被他这副急于解释的模样逗笑了，变魔术般地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削好的苹果。
“那这个呢？有没有下毒的潜质了？”
白皙水润的果肉晶莹发亮，没有一处多削的肉，没有一处多余的皮，堪称完美，绝对配得上“诱人”二字。
“你削的？”沈垣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你昨天明明还……难不成你昨晚一直在练削苹果？”
“是啊，我梦游来着。”洛冰河笑了笑，“我在梦里……一直在练习。”
……
「数据传导中。」
「1%…9%……31%……87%……」
「100%，trial 3，记录完毕」
「来自技术后勤部的未读消息：智脑在深潜中无法响应的错误已修复，对各位的工作造成不便，还望谅解。」
“以后深潜的时候可以使用智脑了吗……那有可能让数据库剪辑掉某段信息吗？”洛冰河从床上坐了起来，“例如……鸡蛋那块？”
「深潜仪的功能仅限于精神余波内活动的完整重现及记录，智脑并不具备编辑权限。」
“……当我没说。”
洛冰河捏了捏眉心，坐起身来。他走到操作台前，盯着沈垣脚趾上那张标签看了半晌。
“沈垣，生于1990年9月21日，卒于2014年9月，享年二十四岁，死因食物中毒。保存状况：良。”
洛冰河伸手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纸条，拇指从“死因食物中毒”那行小字上轻轻抹过。
“给我找几份古代炉灶的使用指南，和一些常见的菜谱，在我到家前做成可投影的模型。”
「已搜索到2983601个相关结果，模型下载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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